灵魂与大地的生命书写
--姚阳辉诗集《红罂粟》序
李自国
姚阳辉的诗集《红罂粟》,是一部关于人与心灵、人与自然、人与历史、人与大地的时光之书和生命之书。诗人从寻常的生命感悟和日常的生活经验入手,通过对信手拈来的不同意象的悉心描绘,或铿锵有声,或细致入微,呈现了他对大地母亲世代繁衍生长的人类精神之根的呵护与探求。他借助《时间的窗口》,无论《向左还是向右》,他都能《穿越一面玻璃》,《与影子言和》,打捞出《一颗落水的星星》,从而《种下一个名字》、《扣下你半死的光阴》,当我们如此连绵不缀地串读他的诗歌,俨然随同一位灵魂高洁与孤傲的行者,在耳目一新的文本中踏上诗心缱绻、收放自如的精神自由之旅。
上个世纪60年代末出生的姚阳辉,浸润于文学创作多年,对于诗歌有着深切的体味和执著的求索。他知道诗歌的语言该如何生长,这让曾有颇丰文学收获的诗人获得了娴熟的诗歌创作技巧,具备了良好的诗歌语境的拓展能力和语言魔方的自由变幻能力。从他800余首见诸于《星星》、《绿风》、《诗歌月刊》、《文学界》、《椰城》、《厦门文学》、《延河》、《中国文学》、台湾《葡萄圆诗刊》、台湾《海星诗刊》、台湾《乾坤诗刊》、加拿大《海外诗刊》、美国《常青藤》诗刊、美国《新大陆》诗刊等近100家报刊,到诗集《虚构的春天》、《红罂粟》的一一出版,姚阳辉不断地从三秦大地、时间的河床,以及故乡的况味里,找到属于自己的自由天地,表达一种精神皈依的追寻过程。
作为一种心灵的语言艺术,诗歌所承载和传递的是诗人的思想与情感,是人类灵魂的阵痛和呐喊。无论我们身在何方,历史多么遥远,只要能俯身大地与万物,我们都可以从诗人所创作的艺术形象中,获得一种内心的感应,产生心灵的共鸣,如同这本诗集的同名诗歌《红罂粟》,独到地展现了诗人的才情与智性:“蓄积一生的毒/点燃枝头泣血的火红/惊心动魄的美艳/倾国倾城//蜂拥而来的蝴蝶/翩翩翻飞在如梦似幻的仙境/只愿长醉不愿醒/像醉酒的刘伶//抵达骨髓的毒汁/定时叫醒深度撕裂的神经/锥心的疼痛不断刷新/美丽的价码”,既然美丽,就一定要轰轰烈烈,即使“毒汁”抵达“骨髓”。美妙的诗歌不是语词的胡乱堆砌,而应该是词与词的碰撞、留白,在模糊与清晰之间触动我们的神经,退去现实的麻木,带我们进入诗性的澄明之境。
像一滴水无法回到河流,一缕炊烟无法回到柴草,历史云烟,岁月荏苒,留给我们的只能是一些点滴的屐痕与怀想,诗人姚阳辉用诗情捡拾起来,珍藏于心之一隅。在姚阳辉的诗歌写作中,总绕不开一个“情”,在这部诗集的五个小辑里,从“触摸灵魂”到“十面埋伏”,从“群峰之上”到“喜鹊作画”和“桃花开了”等等,题材丰富,韵味独特,是内心世界与外部世界相碰撞的心灵之作,字里行间无不弥漫出浓浓的情意与遐思。他对风土人情的描述,对人物内心的挖掘,对社会现实的刻画,对日常生活的把握,由表及里,由浅入深,总是能触动人内心最柔软的部分。
诗人情感的悸动自由而丰沛,其间凝眸着诗人过往岁月的脚步与哲性的思索。姚阳辉以心灵为依托,崇尚本真的性情与生活,自由抒发内在的诗歌情怀,写出属于自己视角的诗歌。这样的诗歌表达,这种异质并充满张力的意象,具有感动自己温暖别人的艺术魅力,因而让我们进入到一个抽象与形象彼此缠绕的诗意世界中。正如庞德所说:“意象是一种在瞬间呈现的理智与情感的复杂体验,是一种各种根本不相同的观念的联合。”如《逃》这首诗:“走过七月的沉闷,大街上/随处悬挂着精致的鸟笼/夏囚禁了一只只金丝雀、百灵或鹦鹉/我忽然想到逃,刚一转身,我看见/一只巨大的笼子扑了过来/我拼命地跑/逃出高楼,逃出大街,逃出墨迹/逃出满天飞舞的报纸/正当我,庆幸逃进了山林”,鸟笼、高楼、大街、报纸等意象出现,交织在一起,将“逃”包裹得密不透风,营造出一种紧张、急促的情感氛围,终于“庆幸逃进了山林”,仿佛就让人松了一口气。诗人以极其简洁的几个词汇组合,将读者带入这个充满张力的情境,同时暗示了某种内在的不可见的神秘。在这首诗歌的结尾,诗人写道:“一条细细的绳子从云端堂而皇之垂下来/死死地钩住我的思想/奔跑的双脚迅速脱离地面/像被一根长长的鱼竿钩着,猛地一下/抛出了江面”,将刚放松下的心情瞬间提起,“逃”实在是无处可逃。在《涅槃的蚕》中,“绝望的蚕独自躲进角落里/将昔日的情话吟成一根寂寞的长丝/把自己囚入厚厚的茧”,黯然神伤的情绪笼罩着人的心绪,长丝与情思,情感与现实交织,展现了诗人内心的敏感,而“在死亡里涅槃”,“灵魂突然出窍/把一副僵硬的躯壳还给大地”,使得诗歌充满了无尽的想象与感染力。
《红罂粟》多向度地展现了姚阳辉沉雄、真挚而又超脱、恬淡的内心世界。进入自觉创作与探索期的诗人视野是不断开阔的,他不仅会在作品中抒发自己对现实、生活的感受和对人生的感悟,而且始终以“人”为轴心,关注人的本质与生存的处境,往往通过提炼纯粹而有质地的意象和意境,以抵达某种丰富与深沉。诗人姚阳辉正在这样的诗路上不断前行。他的诗歌《饥饿的麻雀》写道:“枝头几只麻雀捕风捉影/东瞧瞧,西瞅瞅/始终不肯飞下来/四处走动的地沟油、毒大米、问题奶粉/是埋伏在山垭黑洞洞的枪口”,“速度越提越高/心与心的距离却越走越远//潜伏在猫眼后面,眼睛/奢望窥透现实的真容/那么窄小的视野/只能看见模糊、扭曲的面孔”(《猫眼》),“在河边站得久了,就想/站成一道风景/好事的人砍下一条条柳枝/浑浊的泪顺着伤疤滚下来/流着流着就干了/痊愈的伤口隆起一只只眼睛/没有瞳仁的目光,死死/盯着日渐贪婪的小镇/盯着争名逐利的行人/盯着"逝者如斯夫"的小河/年复一年”(《深陷的眼睛》)……在诗人的眼中,地沟油、毒大米、问题奶粉是现实,“心与心的距离越走越远”是现实,“深陷的眼睛”看到的也是现实,情感在这样的现实中发力,向上,飞向云端,或者向下,沉进土里。我把这理解为诗与思在行动,诗是理想与想象,幻化成美在心空飞翔,思是思想与现实,结籽成熟落进尘埃里。姚阳辉的诗歌就是在这样的飞翔与成熟中折返并生成一种更高的境界和意义,翻动的情感就是动力。姚阳辉是一个心灵丰沛的诗人,迸发的诗兴同时带动着读者跟他的心灵一起在诗歌的世界里穿行。从《姜子牙》、《李白的月亮》到《剑门蜀道》、《访杜甫草堂》,从《壶口瀑布》、《广州塔》到《移动的小行星》等等,诗人借古人与历史,对接现实与未来,结合个人悲喜与大千世界、芸芸众生,体悟出对生命思考、人类意识和历史使命感的融合。在他看来,这样的书写,不仅打开自己的翅膀,更体现了他的孜孜以求和缱绻的情怀,诗歌行走的意义又将闪耀着动人的光芒。
都说写诗的人是耐得住寂寞的人,雪莱在《诗的辩护》中说:“诗人是一只夜莺,栖息在黑暗中,用美妙的歌喉来慰藉自己的寂寞。”其实,诗人不仅要耐得住寂寞,而且还要将寂寞长期持续地坚持下去,在自己的诗歌田地里,默默劳作,辛勤耕耘。姚阳辉在《触摸灵魂》一诗中写道:“冥冥之中牵引着生命的航向/灵魂的光亮/如海岸不眠的灯塔/我想看到灯塔的模样/环顾四周,没有灵魂的身影/闭上眼睛,分明/有一只鸽子在头顶盘旋”,在这里,诗人不但在环视外部世界,更在深入自己的内心,触摸赤子般的魂灵,即使他说,“灵魂,像/一把生锈的古剑/锋刃上满是欲望锈红的血迹”(《月光浴》)。我们相信,姚阳辉一直坚守的诗歌理念和诗美追求,在不断激发他的创作激情,让他的诗歌与心灵拥抱、融合,他诗兴迸发及目光所及之处的美好,将成为他诗歌创作的汩汩源泉。
是为序。
2015年9月5日于星星楼
(本文作者系中国作协会员、四川省作协主席团委员、著名诗人、《星星》诗刊副主编、国家一级作家)

